作者:耿宏伟-宜春学院
[摘要] 从刘狄洪的画作中,可以看到其内在的孤独,而摆脱这种内在的孤独是他强大的创作动力。刘狄洪曾多次去原始森林写生,这是他生命中具有重要意义的象征事件。通过与自然本真建立关系,获取心灵的慰藉,获得安全感,获得人格与精神的超脱与升华。
[关键词] 刘狄洪;艺术;自然 ;精神分析
油画家 刘狄洪(1944.4—2016.5)
刘狄洪先生的画作和人生近年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学术界对他的研究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首先,是对其人生经历的简略叙述,比如求学经历、工作和生活情况。在这些研究中,有的只是提供一个人物介绍,并未论及艺术家的人生经历和其艺术创作的关系。有的则谈到了其人生经历与艺术成就之间的一些关系,如著名书画评论家吕胜明认为:“刘狄洪幼承庭训,诗礼传家,痴迷书道,乐于绘事,精于金石……” [1]。从杨振明和史峰的文章中,我们也看到,刘狄洪的父亲刘叔秋是他的绘画启蒙老师[2]。这些研究指出了刘狄洪家庭文化传统在塑造其艺术兴趣方面的影响。家庭的文化传承对于一些艺术家来说极为重要,不仅是他们走上艺术道路的基础条件,也是塑造他们艺术品味的重要原因。在20世纪中叶(1944年)出生,幼年成长于建国初期这个时间段的国人,若无家庭影响,有几人会走上艺术创作道路呢?但尽管如此,只是简单论及家庭文化的传承,也不足以帮助理解刘狄洪先生画作的更深含义。
其次,已有研究大部分聚焦于艺术作品本身的分析。
吕胜明认为,刘狄洪的创作将“中国画特有的‘浓淡干湿’与油画的光感、色彩冷暖对比、明暗强度对比、厚薄层次对比相结合,创造出了适合自己画风的中国油画” [1]。杨振明称刘狄洪为“中国油画画竹第一人” [2]。他指出,刘狄洪通过古典审美意象与现代融合创作的油画竹独特且有震撼力。中国传统绘画中,竹子颇为常见,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郑板桥的竹子。这些画作中,寥寥数竹,迎风而立,留白颇多,配怪石一二,是所谓气节的表现。但刘狄洪的竹子意象与传统的竹子意象非常不同。在他的画中,大片高大的竹林占据几乎全部画布,竹林犹如原始森林,博大,雄浑,随风摇摆的姿态显示出饱满生命的生机与神秘。艺术要随时代精神的发展而变化。刘狄洪的竹,通过创新,展现了现代新文化背景下人的精神气象。另外他的竹意象也带着静谧、生机盎然、天人合一的古典风韵。吴晓东在评论刘狄洪的《金色的恋情》(图1)时认为:“刘狄洪先生的油画,笔力坚实,金色淳朴,情绪和谐,用伦勃朗的明暗强调自然色的对比,让风景画完备,古典的深沉,然后注入少许的悲情,却掩饰不住艺术家奔流的情绪流动” [3]。
田继学把刘狄洪的画作与齐白石和梵高比较,认为刘狄洪的画作浓墨重彩,“心理之丰,心绪之满,恰是竹林之茂的形表,他极善用景致表达心理,以心理驱动画笔。”这和齐白石的虚意为美,各有不同。“刘狄洪心理入画的品质,亦如梵高之品,一个是更抽象,一个是更现实” [4]。罗成在评论刘狄洪的画作《湘西北——秋塘小景》(图2)时写道:“静静的水,飘逸的荷,金灿的光辉,遥遥的蓝空,都能看到大师在创作过程中心念与天然的思绪运程……心意与自然的合一境界让这幅秋塘小景拥有了独一无二的精神情感,成为当代画坛中情感隐秘却张力感人的最佳典范” [5]。
与上述研究不同,本文对刘狄洪的生活、创作行为和画作中体现出来的心理学意义进行一些探索。虽然上述研究中也有涉及到刘狄洪画作中心理与艺术表达的部分。但这里的视角与他们会有些不同。
精神分析学派认为,幼少年对人的思想行为起着重要的作用。本文就刘狄洪绘画创作行为和画作中的具体内容以精神分析方法做出分析。
在对刘狄洪艺术创作行为的已有研究中,很多人都提到他在湘西、四川等原始森林中的多次写生行为。这些行为有数十次之多。那么这些行为有没有一种除绘画之外的深层的心理意义呢?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反复的离开人群密集的社会生活,进入原始森林的自然观察写生,可以看作是一种被幼少年印象所支配和影响的外在的象征行为。它除了表面的需求和功能,内在也在追求满足。当然这层满足并不为艺术家本人所明确觉察。
先来看看刘狄洪先生的画作。在他的画作当中,最为大家所推崇的就是竹林。在这些竹林类作品当中,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很多竹林当中都会有个小茅屋,如:油画作品《南天门 常德花岩溪》(图3)。而不同画中的小茅屋有一个很相似的特点,就是那里基本都没有人居住,而且小茅屋一般都颇为简陋。在心理学当中,房屋往往被视为是一个人内心精神世界的代表。无人居住的小茅屋、不适合居住的小茅屋,也传递出了艺术家内心的孤独。
除了作品,我们再来看看刘狄洪的姓名。中国人的姓名由“姓”和“名”共同组成。孩子的姓一般来自父亲的姓。孩子的姓是他无法选择的,是无个性命名。孩子也正是通过父之姓,被纳入到一个源远流长的体系之中,被定义为这个体系中的一员,并借助这个体系对自己进行基本定位。
刘狄洪的第一个名字是刘杕洪。这个名字是刘狄洪的父亲和母亲与母亲身为清朝大员的外公一起取的。刘狄洪特别喜欢这个名字。第二个名字刘狄洪是电脑普及之后,由于输入字库里找不到“杕”这个字,所以刘狄洪才把这个字改为“狄”。而第三个名字刘秋洪,则是在办理身份证时,工作人员登录错误造成。刘狄洪先生的父亲名为刘叔秋。按照中国人的传统文化,出于对父母的尊重,名字中一般是不会出现父母名中的字,而只是在同辈份的兄弟姐妹的名字中才热衷出现相同的字,以标明辈分和亲情。
一般来讲,中国人对传统文化经典最为推崇的是四书五经。而刘狄洪母亲的外公——一名清朝大员和作为饱学之士的国民党将领父亲,应该会对这些经典比较熟悉。“杕”并非一个常见字,一定是熟悉经典的情况下刻意挑出。而刻意挑出或者非常喜欢的事物,是一种标记,表示其人某种有意的需求。“杕”字两个读音,一个念dì,《集韵》谓其意乃 “木独生也”。“杕”的另一个读音是duò ,古通“舵”,是指控制行船方向的设备。而刘狄洪先生名字中的“洪”字是大水的意思。起初长辈联合取这个名字,可能是祈愿刘狄洪在人生的风浪中能够把握好方向。但是,刘狄洪似乎并不在意这个意思,他在意的是第一个意思,就是“杕”念dì音时的那个意思:木独生也。因为他在改原来的“杕”为“狄”的时候,选的是“dì”这个读音,而非“duò”。再有,即使改为“狄”这个字,还是彰显了个人的孤独。因为“狄”最明显的意思就是北方的游牧少数民族。他们那种游移不定的生活,在南方农耕文明的人看来,颇有一种流浪孤单之苦。
在五经的《诗经》中有“杕杜”之诗两首。我们来看其中的一首:
有杕之杜,其叶湑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有杕之杜,其叶菁菁。独行睘睘,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6]
译诗为:
“有棵孤零的棠梨树,它枝繁叶茂自青青。我一人独自在旅途,路上难道没别人?有是有,不如同父兄弟亲。嘿,路上的旅行者,咱为啥不能结伴行?人家没有兄弟在身边,为什么不能结伴相帮衬?
有棵孤零的棠梨树,它枝繁叶茂自青青。我一人独自在旅途,路上难道没别人?有是有,不如同宗同姓亲。嘿,路上的旅行者,咱为啥不能结伴行?人家没有兄弟在身边,为什么不能结伴相帮衬?”[6]
这首诗意在抒发人生之旅的难遣孤寂。“杜”指棠梨树,就是酸枣树,树冠圆满、花开靓丽,能够忍耐贫瘠的土地而生存,是后来栽种颇广的道旁观赏植物。合起来,“有杕之杜”就是在精神贫瘠的外在环境中孤独而追求美好的一种愿望。
另一首有关杕杜的诗出自《诗经•鹿鸣之什•杕杜》,主要是写征夫和家人的彼此思念。考虑到刘狄洪的父亲是军队将领,这个意思可能也是其长辈在起名时考虑到的。但是,就刘狄洪自己来说,未必在意这层意思。我们在这里就不加详细分析了。
刘狄洪为父母的独子,家中没有兄弟姐妹,而父亲也在他六岁的时候去世。这样的家庭生活,可能使刘狄洪倍感孤单。父亲去世后,刘狄洪姨妈的五个孩子也来到他的家庭共同生活。但这很可能并未拂去他幼时心中的孤单。诗中的“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或许是这种心境的写照。
或许在刘狄洪的创作中,摆脱内在的孤独是他强大的创作动力。刘狄洪曾多次去原始森林写生。这是他生命中具有重要意义的象征事件。通过与自然本真建立关系,获取心灵的慰藉,获得安全感,获得人格与精神的超脱与升华。
湘西、九寨沟那些原始森林(图4和图5),是那么神秘和美丽,它们是大地母亲的象征。弗洛伊德曾经讲过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最初的爱。最初的爱就是与母亲融合共生的感觉。从闹市,从一个孤独的生活起身,到原始森林,就恰似一个退行:从现在退行到过去,从理性退行到感性非理性,从现实退行到梦想。离开城市就是一个出发,退行的出发。坐上火车穿越时空,来到大山,走过一级级台阶,穿过一条条小路,来到大自然的伊甸园,行到那最美的地方:远山绵绵,白云悠悠,湖水澄澈。安坐下来,展开画板,举起画笔,创作的心门打开,在纯素的画布上献上思念、感叹和赞美。这风景就像是母亲的化身,她是人生最美的风景。这样,艺术作品的色彩光线都与作者内心深层的感情连接了起来。真正伟大的艺术家都具有穿透现实层与理性层,通过创作与 “最原始情感的沟通能力”,而这一能力正是“平凡创作所缺乏的”。[7]
参考文献:
[1] 吕胜明. 油画大家刘狄洪“师法自然”的写生艺术思想浅析[J]. 文艺生活,2020(05):176-177.
[2] 杨振明,史峰. 刘狄洪:中国油画画竹第一人[J].神州,2020(06):15-17.
[3] 吴晓东. 刘狄洪东方式油画的意象境界[J]. 文物鉴定与鉴赏,2020(75):165-166.
[4] 田继学. 刘狄洪与齐白石的艺术价值与创作风格比较分析[J]. 艺术大观,2019(07):97-98.
[5] 罗成. 用情怀铸就境界的辉煌 [J].时代人物,2019(11):20-21.
[6] 张衍华,刘化民. 诗经本义注译·唐风·杕杜(微信读书电子版)[M]. 台海出版社,2016.
[7] [美]埃塞尔·S.珀森,著.吴珩,译.论弗洛伊德的<创造性作家与白日梦>[M]. 北京:化学工业出版社 ,2019.112.
注:
本文全文转自:《南腔北调》 2021 年第 7 期总第 373 期,第 75 页—7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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